作者: 來源: 牡丹晚報 發表時間: 2025-08-19 10:38
□王 展
二
故鄉淡遠,熟悉的地方因親人的逐漸離去而變得陌生。
2020年,祖母李如金以103歲高齡離開這個世界。至此,長輩里見過那個青年的人都已不在了。
一股力量縈繞在心頭,我要尋找王獻玉。
想看看那張泛黃的紙(烈士證書),曾幾次問過父親。
“烈士證書在朱集你大姑那里,現在這張是后來補發的,新中國成立初期發過一次,內容很簡單,不如中華英烈網上寫得詳細。”
我知道一些關于這張紙的糾結,它是一個女人的尊嚴和生活下去的理由。從20歲,到92歲,二奶奶高翠蘋守著這張薄薄的紙熬過無數長夜,度過了漫長的一生。這張紙是她的全部,寫滿倔強、自我、獨立,她的心再難容下別人。
打開中華英烈網,找到了抗日烈士王獻玉:
“王獻(憲)玉,性別:男,出生日期:1917年3月,籍貫:山東省,政治面貌:不詳,生前職務:連指導員,犧牲日期:1943年2月,犧牲原因:不詳,犧牲地點:山西省高平縣,安葬地點:高平縣”。
關于王獻玉的信息,是極其有限的。
1935年,王獻玉考入壽張山東省立第八鄉村師范三級二班。1938年初,他與八鄉師的同學張向善、張朝祿、張文東在定陶游集王獻玉家中集合一起出發。要去哪里,他們是知道的,但面對家人卻異口同聲說是隨學校南遷,為未來“謀”個好前程。
他要出遠門,父親王效如做出了此生的壯舉,賣了郎集家后七畝好地交給他做盤纏。
新中國成立后,是張向善最先把王獻玉犧牲的消息通知了原定陶縣的政府部門,隨后有人送來了烈屬撫恤金和證書。后來張向善回菏澤探親,還到游集看望過曾祖父母和二奶奶。
王獻玉的同學,新中國成立后在貴州工作的南下干部高挺彥曾讀到過戰友懷念王獻玉的文章,并給王獻玉的家人寫過三封信,信中說到一些零散、模糊的信息。
我努力拼接著歷史留下的碎片。
1988年9月出版的《山西文史資料》第59輯,有運城黨史辦首任主任鄭東的《抗大式的干部學校——民大四分校》一文:
“1938年2月下旬,日軍沿同蒲鐵路南下,迫近臨汾,進攻曲沃只是時間問題。民大四分校適時于2月25日把學校轉遷到翼城曹公村,學員在此一邊學習、訓練,一邊宣傳抗日救國,組織群眾拿起武器,開展敵后游擊戰爭。學校領回一批槍支彈藥,成立了一個帶槍支的學生游擊隊。號召和選拔合格的學員參加這個隊。第一次參加這個隊的有王漢雨、張朝祿、王獻玉、張向善等人。”
至此,王獻玉第一次從史料中清晰走來。
文中還有一個細節:“1938年初,在我黨的倡議下,為吸引全國各地青年參加抗戰,山西臨汾辦起了山西民族革命大學……楊獻珍先后派張立森、殷實等人到西安購買教具等,在西安接收了一批赴民大四分校學習的學生,如曹振邦、王漢雨等。還吸收了陜西安吳青訓班的100多名學員。”
安吳青訓班是我黨培養青年干部的地方,被譽為“青年的故鄉”“抗日干部的搖籃”。許多青年學生正是從這里去了延安,王獻玉的學長,曾擔任八鄉師黨支部書記的時玉泉,就是從這里學習后加入的決死三縱隊。這位優秀的進步青年,與王獻玉們的選擇也不無關系。
1938年春節剛過,幾個青年按照事先約定來到王獻玉家集合。對于兒子與同學的選擇,父親王效如是“理解”的,這位忙時務農、閑時做點小生意的“莊稼漢”也算見過一些世面,雖然內心更希望王獻玉畢業后能謀個當地完小校長或主任的差事,離家近,也體面。
分別這天,家里精心準備了一桌八大件宴席,這是鄉間少有的隆重。王獻玉的哥哥王獻仁套馬車,把四個人送到佃戶屯與其他同學匯合。后來知道,他們先后到河南開封、信陽等地,又一路向西北,到了陜西咸陽和西安。而八鄉師低年級同學則隨學校南遷入川。
安吳堡的時光讓人終生難忘。他們見到了志同道合的同志,有了坦誠歡快的交流,心一下子敞亮了許多。
西安成為他們人生的十字路口,事先得到消息的王漢雨與大家商量,山西民族革命大學四分校來接學生,上學也是抗日。王漢雨在學校就入了黨,是幾個人的主心骨。
關于王獻玉們隨后的發展,還有一份重要資料。
1995年中共黨史出版社出版的《山西新軍決死第三縱隊》,有一篇《打破舊勢力,戰勝頑固派——憶游擊十團二營的戰斗事跡》的回憶錄,作者是他們的戰友曹振邦。
最初,我想從壽張山東第八鄉師的史料中尋找突破。因區劃調整,檔案被毀,讓這座只辦了7年的學校幾乎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
后來因為結識了在北京工作的楊代云,才讓我真正走近了八鄉師。2024年12月20日,我與楊代云有了第一次見面。
仲冬的北京寒意撲面,古色古香的北平樓烤鴨館內暖意融融。初次相見,并沒有陌生感,一杯微甜的菊花茶入口,楊代云將一冊河南省臺前縣政協編輯的《壽張八鄉師》送給我。壽張被撤銷后,原轄地域已劃為山東陽谷、梁山和河南臺前的一部分。
一個火熱的年代,一群消逝了80多年的背影,王獻玉與他的同學們,從紙上生動地走來。
2024年12月28日早晨6:28,接上好友李健,我們奔赴山西,窗外陽光正好。
中午時分,滿目皆是巍巍太行和連綿的黃土高原。
王獻玉與他的戰友們在“等我”嗎?
他或許一直在找我們,找回家的“路”,也在思念親人。80多年了,那時抗戰還沒有勝利,而今我們即將迎來抗日戰爭勝利80周年,家與國,國與家都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